九月中旬,本該是個微涼帶點秋意的月份,但現實卻是炎熱的太陽高掛頭頂,天空半點雲朵也沒有,無法為此添上一點陰影。
高個子的男性在如此高溫的天氣卻穿著不透氣的襯衫搭配著針織毛衣,一副像是從與這裡的氣候截然相反的地球另一端來似的,站在太陽底下好不違和。對比其他人輕便的服裝甚至顯得有些荒謬。
「不好意思,想請問宿舍要怎麼走?」他開口詢問著位於他前方的人。
他原本以為九月一到氣溫會稍微轉涼的,可當青年踏出計程車前來學生宿舍報到時,毒辣太陽立刻螫得他難受,好看的眉眼霎時皺起。儘管定居於台灣已久,克萊門特還是相當不習慣這種熱度。
這個國家的天氣實在不適合自己生存啊⋯⋯他默默的想著邊從計程車後車廂拿出自己的行李。付了車費並看著計程車離去後才帶著自己的行囊往宿舍方向走去。
偶爾吹來的風夾帶著一股燥熱感並無法緩解那份炙熱,他才剛走沒幾步便已揮汗淋漓。青年打算找棵樹先歇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來學生宿舍了,晚些時間報到並沒有區別。
「不好意思,想請問宿舍要怎麼走?」而當他環顧四周尋找著有樹蔭遮蔽的長椅時,聽見了一道男性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他轉頭望向聲音來源,內心卻被那人震懾到了。
這傢伙……也穿得太多了吧?比起因為怕熱而盡量減少布料的自己穿著短袖短褲,眼前的男子像是從剛冷凍庫裡走出來的,旁人看了甚至已經有種中暑的暈眩感了。
「你……」他差點直接問出"不熱嗎?" 的唐突問題,在意識到後立刻又改了口:「新生?」過於震驚導致自己僅能吐出一個略帶僵硬的問題。
「啊,是的。」不知是否是因為剛下公車,亦或學校佔地實在過大,拖著行李箱走遍了校園的關係,他對於青年的提問有些呆滯,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邊扶著眼鏡邊回應對方。
隔著鏡片,福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與這片土地上擁有的色彩略顯違和的金色頭髮再盯著精緻的臉蛋瞧了瞧,良久才意識到什麼似地趕緊遞過手上捏著的紙張,上頭寫著分配到宿舍號碼以及畫得歪七扭八的地圖。
「手機,沒電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目光看向那張急急忙忙畫下來的簡易地圖。
看著眼前這人愣了半晌才給予自己回應,克萊門特不禁再次懷疑對方是不是真中暑了才導致反應慢了半拍。對方身材似乎比自己精壯不少,身高也與自己相差不多,他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憑自己的力氣帶對方到保健室。
……還是趕緊帶對方到宿舍,讓人好好休息吧。他默默想著。
接過青年遞來的地圖,看著那凌亂歪曲的線條不知怎麼地覺得有些好笑,但他依然擺著同樣的冷漠面孔,將視線從慘不忍睹的地圖中移至紙張最上方寫著宿舍號碼的地方。
其實看宿舍號碼似乎沒什麼用,反正將對方帶至宿舍樓的門口就行了,找房門這種事還是讓對方自己來,對方也比較自在的吧。
想到這裡的克萊門特突然想起自己尚未確認自己今年的宿舍房間,待會將人送至目的地後再做確認吧。舊生的從容便是即使當天才確認宿舍房號也能不慌不忙。
暑氣蒸得青年汗流浹背,意識到自己差點將汗水滴至對方的紙張上,他趕緊歸還那張對自己來說沒什麼用處的塗鴉地圖,並用另一隻手抹去下巴處的汗水後,以與天氣截然相反的冷淡嗓音開口道:「我也要去宿舍,跟著我。」
『⋯⋯』福特再度眨了眨眼,扯開微笑對著眼前的金髮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致謝著:「啊好的,謝謝你。」
一路上跟著眼前的青年,福特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安安靜靜跟在後頭,有些炙熱的視線直盯著對方,卻也僅僅只是直勾勾的看。嘴巴若有似無地開開合合,像是想說些什麼,至於右手則在口袋裡不安婆娑著。
「那個,不好意思⋯⋯」福特左思右想躊躇著,終究還是有些緊張地喊住了走在前頭的人,右手拿出方才在口袋裡揉捏的方帕。
「我看你脖子上出了不少汗,不介意的話⋯⋯」他微笑著,遞出了藏藍色的手帕給青年。
「不會。」反正目的地都一樣,帶著新生去宿舍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想當初自己是新生時也受了不少學長姐的幫助,現在也該是自己幫忙學弟妹們的時侯了。
克萊門特走在前頭,偶爾回過頭注意對方是否有跟上自己的腳步,卻發現在幾次回頭中,對方一直都死盯著自己瞧。
可能是自己的髮色在這裡顯得特別吧。這麼一想對方盯著自己猛看倒也不奇怪,於是青年不再多想。
「那個,不好意思⋯⋯」當克萊門特思索著該往哪個方向走會比較便捷時,後方的人在漫長的沉默中再度開口叫住了自己。
他帶著疑惑的眼神回過頭,只見對方依然緊張兮兮地,並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手帕邊開口詢問克萊門特需不需要。
盯著那條藏藍色手帕半晌,蟬聲作響的同時他開口:「不,不用了,謝謝。」看似豪不給對方面子的拒絕了對方,其實只是青年深怕屆時無法歸還這條手帕,至於對方對此怎麼理解的又是另回事了。
「⋯⋯」福特先是沉默了半晌,隨後才開口:「好的。」他收回了手,將摺疊整齊的手帕收回了口袋,溫柔眉眼纏上一絲失落,但只閃過一瞬便化散開來。福特並沒有太在意手帕被拒絕的事,畢竟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擦汗似乎也不太好,自己反倒是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而騷了騷頭。
緩步踏在石磚路上,他們就此沉默不再多話,有些吵雜的蟬鳴夾在兩人步伐間的空隙。邁進教學區,人潮不知不覺間洶湧了起來,熙攘的人潮穿梭在他們身旁,福特加緊了腳步深怕跟丟。當眼前的金髮青年停了下來,他也跟著緊急煞車,穩住了身子。
看著眼前停下腳步的青年,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神色。「如果撞上去,似乎會很有趣。」這麼想著便忍俊不住地轉過頭發出笑聲,大手輕輕扶著鏡框,肩膀一陣一陣抖著。
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後,克萊門特繼續往宿舍的方向前進。一路上也沒什麼岔子,除了踏進教學區時湧出的人潮讓他有些擔心對方會被沖散外沒特別的事情,對方倒也有意識到而加緊腳步跟在自己後方。
「呼。」冒汗中的他輕輕吐息,期許能藉此降低點熱度,躁熱氣息與擾人禪聲是夏日風光的一大特點,雖然現在理應是秋天才對。
青年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腳步,看著眼前已經待了兩年的宿舍,他即將在這裡度過第三年。
內心沒感嘆太久,克萊門特回過頭打算告訴對方前方這棟建築物便是學校宿舍時,卻見到那人撇過頭,身體還一顫一顫的。
他瞇輕輕瞇起眼,差點以為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導致自己產生了某種錯覺。
「學弟你……不舒服嗎?」仔細想想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子,喊喂也太過於不禮貌,青年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了對方「學弟」。
對方無預警的怪異表現,青年也只能認為是人曬昏頭了吧。看看那身裝扮,要不熱死還真難說。
「啊,不⋯⋯不好意思,單純想到有趣的事情罷了。」福特深吸了口氣,平靜下笑意後轉過頭來,臉上還是那副溫柔的眉眼。
「謝謝學長帶我過來。」他輕輕點頭向對方致意。
其實自己也不是認不得路,校園說大也不算太大,到處也都有告示牌清楚標示著各個大樓的行徑路線,只要稍微研究一下便能夠找到正確的道路。
可當他踏進了校門,金色髮絲溜過福特雙眸,便吸引了他的目光。好看的臉孔因為高溫而在頰邊滲出汗水,沿著弧度滑落至脖頸,最後緩慢消失於上衣裏頭。看著越走越遠的金髮青年,福特鬼使神差也跟了上去,找了一個自己也覺得有些爛的理由上前搭話,於是便有了現在這樣的情況。
「有機會的話,讓我請學長吃頓飯吧。」抵達宿舍之際,福特拿出背包裡頭的小冊子並拿出了筆,寫上了通訊軟體的ID,小心翼翼地撕下紙張並遞給了克萊門特,說著:「我叫做福特,一年平班。」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的盯著對方一會兒。是什麼樣的事情才會在這前往宿舍的路上突然想起來而覺得有趣……?克萊門特想不通,不過他不是那種會去追問原因的人,因此也沒開口詢問。
「不會。」青年依舊以淡然的態度回應著對方,並開口否決了對方的提議:「請吃飯就不用了,反正也只是剛好同一條路。」只是帶個路便要請人吃飯,怎麼說也太過意不去了,何況他也只是剛好要去的地方與對方相同啊,舉手之勞的幫忙獲得的報酬不成等價他無法坦然接受。
「克萊門特,三年和班。」對方報上自己名稱與班級後,青年如此回應著。
「那麼,再見了。」他轉身後用沒有提行李的那隻手在空中揮了揮向對方道別。
才剛踏出幾步距離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克萊門特又轉過身看著身穿針織毛衣的那名青年開口:「好好休息,記得以後別在穿的那樣會自己中暑的。」青年認為對方是剛從高緯度國家前來留學的學生,才習慣穿著如此厚重的衣服出門,在臺灣待了好幾年的他相當清楚這裡的天氣如何,因此在分別前提醒著對方。
總算順利將人送至宿舍後,他也該朝著宿舍的報到處了,提醒完對方的克萊門特再次踏出步伐離去。
熱氣依然逼人汗水直流,禪聲卻戛然而止,為那份炎熱的初秋畫上相遇篇章的句號。